情陷夜中環 - 葉朗程 2014年8月11日
情陷夜中環:白兔糖
■如你是幼稚園學生,你會跟同學仔分享你最喜愛的白兔糖嗎?
人的面孔可以很猙獰,人的面孔可以很虛偽,因為人生出來就是要自私地先為自己著想。當然,為自己想的同時,我們也會替別人想,只是程度問題。所謂好人壞人怎麼分?那要看看我們內心那個「為自己」和「為別人」的比例。用一個幼稚園學生的方法說明,就是面前有十顆你最愛吃的白兔糖,你會跟另外一個男孩子或女孩子分享多少?
有?人十粒要曬,淨係識諗自己,最壞最壞?人;有?人要五粒,將「公平」兩個字睇得好重,算係正常人;有?人要兩粒就夠,或者係一粒,甚至乎一粒都唔要,冇機心地只想你好,真正?好人。但人在中環,做好人需要更高的要求,是兩三粒白兔糖不足以說得出的複雜,我要用另一個比喻。
面前有十隻鑊,?得越多你要承受?後果越嚴重。呢個時候,兩個人,你同佢,你願意?起幾多隻鑊?就算有人願意為你?一隻咁大把,你已經可以感激流涕。?少次彩冇乜?,但?多隻鑊,死得人,大難臨頭仲唔各自飛,有親呀?有好多朋友羨慕我,「嘩又有新車」,「嘩又去歐洲」,「嘩又搵咁多」,表面的大吃大喝大玩大樂,代價又是甚麼?講呢?,好多人悶到唔想聽。
我都唔想講,最討厭就是在談自己的工作,嬉皮笑臉風花雪月我最鍾意,但壓力快要把你撕裂成兩邊的時候,寫每個字也是苦苦的,我又可以怎樣?寫到呢度,我都唔係好知自己想寫乜,唯一可以肯定自己未發洩完。深深吸一口氣,呼氣。繼續。
財演身不由己趕死線守底線
想起「財經演員」四個字,真是入肉到不得了的四個字。那些上電台上電視教你買股票的是財經演員,但中環的金融人又何嘗不是一個財經演員?對象不同,「那些」財經演員要在師奶阿叔面前演,我們這些則要在客戶面前演,在同事面前演,甚至乎,最難最難,亦是最痛苦最痛苦,在監管機構面前演。
三次、四次、五次,當監管機構一而再再而三就同一件事向你提出詢問的時候,你會呆呆的看著他們發出的電郵,然後這個世界開始左右不對稱,方的地方圓起來,圓的地方又竟然方起來,天旋地轉就是這種畫面。最煩就係,監管機構問完,律師又走?問你想點答。大佬,我點知點答呀?我出埋你份糧好冇?
你會感到煩厭,會感到迷失,或許也會感到一點恐懼。每人做事都有一條底線,在工作上,自問那條底線定得很高,而且定得非常堅固。但有時候,就算是穩守著那條底線,感覺也會怪怪的。因為你知道你說的,是有技巧地包裝過的真相。
身不由己,的確身不由己。當一宗交易去到尾聲的時候,沒有人可以選擇退出,最大那位的選擇就是你的選擇,即是你根本沒有選擇。全team人視死如歸的時候,他們的眼睛那道火令你覺得就算他們要殺一萬個人才可以完成這單生意,他們也會照樣做。金融人說得娓娓動聽的決心和堅持,就是這麼一回事。有錢使得鬼推磨,望一望塊鏡之後,你會信,因為你發現原來自己就係其中一隻鬼。如果你現在看得很有同感,證明我們同是天涯中環人。又如果更不幸地,你正正面對我這刻的挑戰,我可以跟你分享的忠告是,stay vigilant,膽大心細,趕死線之餘,守底線。
當有一條死線要趕的時候,人會開始對時間這東西特別敏感,無時無刻你都會非常aware現在到底幾時幾分,人變得繃緊和沉重,就是因為這種過了火的awareness。那一晚,大概是九時三十分,我把車從停車場緩緩駛出來,準備返公司。
車停在長江中心附近那個紅綠燈前,我開始左顧右盼,然後目光降落在右邊的寶馬三系。望一望灰色的車身,好一部中產車。再望一望司機個樣,好一個中產樣。
最後望一望隔籬的乘客,她樣子看起來很開心的,原來雙手正忙著打開新買的手袋。女乘客從紙袋拿出一個盒,從盒中拿出一個布袋,再從布袋拿出一個手袋。她非常高興,當我隱約看到手袋上那個三角形之際,中產樣就這樣開著中產車離開了,當然還有那個中產女和中產袋。
心靈相通不說話也看穿對方
開著車的時候,仍然想著那個中產女的表情。買個Prada畀你就開心到見牙唔見眼,買個Birkin畀你仲唔心臟病發?我突然想起,那個有錢買十個Birkin卻依然拿著一個殘舊藍色Prada包包的她。「喂。」電話傳來熟悉而柔美的聲音。做緊乜?「睇緊 Hell"s Kitchen,你唔係要返工咩?咁得閒??」係呀,想聽嚇你把聲,冇乜?。13分鐘後,我已在按著她的門鈴。
Danielle打開門,表情零驚喜,只用一個甜美的微笑迎接我。眉目清秀的她,有一對會說話的啡色眼珠,她就一路用這對眼珠盯著我,然後好像看出我有甚麼不對勁的,眼神由剛開門時的開心,變成這瞬間的關切,但仍然不發一言。心靈相通是種窩心的感覺,心靈相通唔係我估到你?麥當勞想食幾多號餐,心靈相通是彼此在某個空間感受著同一種氛圍,你不說話,我不說話,但甚麼也明白了。
我靜靜的坐在梳化,她知道我累了。她點起香薰蠟燭,我知道她想我休息了。她坐在我旁邊,大腿上放一個薄薄的淺黃色軟墊,我知道自己可以在甚麼位置躺下了。就這樣,我躺下來,望著Danielle那個沒有怎麼隆起的肚子,彷彿聽到裏面有一把安慰的聲音。Danielle一路輕輕摸著我的頭,一路哼著歌,記得是首國語歌,但忘了名字。
也就這樣,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眼睛漸漸睜不開,真的睜不開了。迷迷與糊糊之間,我覺得自己說了甚麼,又好像沒有說甚麼似的。有沒有說甚麼也好,我只想她知道:如果我跟你以前讀同一家幼稚園,你一定會是那個,我甘願送上所有白兔糖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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