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專欄】評說李天命
【周顯專欄】評說李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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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中環|周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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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命是對我的寫作和思考發生過影響力的寥寥幾個人之一。我進中文大學時，新亞書院的通識教育課必須在李天命的「思考方法」和何秀煌的「邏輯」兩者二選一，口碑都說李天命教得比較好，因此我選了「思考方法」。
不過何秀煌寫的《邏輯學》我也看了，以我當時的程度，算是得益不少。我不知道假如當時我選了「邏輯」，將會是怎樣。
這一科我只上了幾堂，其餘的都逃學了，不過在所有課程中，已算上得比較多的一課。比較認真的，是大四那一年，認識了一個讀工商管理的新人，名叫「陳穎敏」，也陪她上了好幾課。這時，我的水平已有長足的進步，很記得有一次，李在堂上被一名學生反詰，很明顯當時他是說錯了，後來辯論下去，他憑著詭辯反勝了。
毫無疑問，以他的功力，就算一時失慎，給人找住痛腳，只要一直辯下去，打持久戰，不難令到程度遠不及他的對手敗下陣來。但這當然不能算是高手作風了。
根據資料，他出生於1945年，1968年中文大學畢業，據說在中學時留過級，學術上算是「後發型」，但後發不過24歲才唸大學的張五常。李、張兩人都是「後發先至」，李在30歲時在芝加哥大學拿到了哲學博士，張五常也是32歲便得到了博士。
我第一次和李天命在校外見面，是和倪震一起午飯，同場還有張五常。李、張兩人十分要好，這是始於李寫了一篇文章去批評張，張的風度很好，大為欣賞，從此兩入成了好朋友。但張的耳朵不好，一句話不時要講兩、三次。
現時在有線電視工作的李鎮榮是讀哲學系的，他說李天命的辦公室只放了一本大學手冊，除此之外，一本書也沒有，他嘖嘖稱奇，對我講了此事。
我看報道，說他「在中大任教30年，行政交際和學術會議等，他都一應謝絕。往往幾個月才回一次辦公室，一學期一次的系務會議才露一次面。」他一直是講師，以他後來的聲名，不難升至教授，但升職要自己填表申請，他不屑做這種事，因此直至退休，也是講師。
那時候在新亞書院，最負盛名的是中國哲學，有唐君毅坐陣。但是李天命卻自學了邏輯。根據他說，當時新亞書院有初級邏輯課，他讀碩士時，卻兼職開了一門高級邏輯。在上世紀70年代，《存在主義》是顯學，李天命在1972年出版了一本《存在主義概論》，只是證明他基本上識得這門知識。他的存在主義知識很爛。
他在1975年回到中文大學任教，1981出版《語理分析的思考方法》。這本書我看了很多很多次，我認為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也許是唯一好的作品。
他應該受到A.J. Ayer的影響很大，《語理分析的思考方法》在思想深度上，當然比不上《Language, Truth and Logic》，但「淺度」，即可讀性，卻差不多，而且作為一本入門教科書，它的「自我完善性」卻更強。所謂的「自我完善性」，即你讀了這本書，可以對「思考方法」這門學問有一個概括性的了解，但你讀《Language, Truth and Logic》，更有啟發性，刺激到思考，但是在內容上，卻並不完全。
李天命的真正成名，是在1987年，香港學園傳道會(Campus Crusade for Christ)在香港中文大學校園舉行辯論，主題是：「相信神的存在是更合理嗎？」正方由加拿大學園傳道會巡迴演講員Michael Horner，反方則由李天命代表。
其實，這項辯論已進行了幾十年，直至執筆時的今日，還在不停的用相同題目在全世界在辯論著，以爭取更多人相信耶穌基督。這題目的英文叫「Does God exist」，其中最有名的論點，是假如在沙漠中發現了一塊鐘錶，肯定是由人類造出來並且遺下的，不可能在沙漠中自發產生。類比之，這宇宙的存在太過有秩序，因此必然有一個創造神的存在，方才合理。就此論點，Richard Darkins也寫了一本名為《The Blind Watchmaker》的書去作為反駁。
本來，這是一個存在已久，論據十分完善，論者只須照辦煮碗地把存在了幾十年的論證只講出來，便已幾乎戰無不勝。
李天命在美國住了4年，嗯，根據他的說法，他大部分時間是在加拿大，一邊陪後來的太太徐芷儀讀書，另一邊則和越南人玩撲克牌。這其中的原因，一是他的show hand打得很好，常常贏錢。二是他去報讀芝加哥大學，目的是為了做卡納普的學生，但卡納普就在他報讀之後，還未入學，已然逝世了。卡納普的《世界的邏輯結構》是我看來看去也永遠看不完的書。
我相信，李天命在美洲4年，不可能沒聽過「Does God exist」的辯論，因此在和Michael Horner辯論之前，心中已有了一個譜，知己知彼。反而Michael Horner雖強，卻不知對手的實力。
李天命聰明地把題目略改為「相信神的存在是更合理」，換言之，爭拗點從「神是否存在」，變成了「你認為神存在和神不存在哪一種說法更合埋」，也即是說，本來反方要證明神不存在，但現在只須證明現有的證據並不足以證明神的存在，也即是說，疑點歸於反方，這自然大大的佔了便宜。
事實上，李天命的教導之中，這是最有用的招數之一，也就是縮小自己的範圍，論證就可更加堅實。不過在現實世界中，能活用這一招的人並不多，然而，在現實世界中，辯論的勝出點是形象，以及先入為主的想法，真正聽看論點的人並不多。
總之，李天命是憑著這一點，再加上用中文辯論，對方則要英譯中，以及由素來愛戴他的中文大學師生投票決定勝負，完全是球證旁證都是自己人，Michael Horner的輸，也是必然。這也許是在這論題上戰無不勝的主辦方太過托大，又或者是他們認為，就算是辯輸了，也有宣傳作用，這叫做「bad news is better than no news」。
直至這時，李天命的名氣只是僅限於中文大學，直至1991年1月，《李天命的思考藝術》出版，他才在香港民間暴得大名。後來在1995年，《蘋果日報》創刊，黎智英意欲以30萬元月薪，聘請他每天在頭版寫一短評，月旦時事，不一定筆錄，口述也成，但他拒絕了。
中央電視台也找過他做訪問，他也婉拒了。我以小人之心想，不排除他是國語不靈光的關係。我好像從來沒聽過他講英文，只聽過一個字根「Pseudo」，但後半個字卻已是中文了。
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一本書翻來覆去的，逐隻字改來又改，永遠改不完。據青年書店的人對我說，李說把《語理分析的思考方法》修改後，重新再版，但這修改一改便是幾十年，書絕版了。
查資料，李天命一共出版過《李天命的思考藝術》、《哲道行者》、《破惘》、《從思考到思考之上》、《殺悶思維》、《存在與反思》、《思考與人生》、《語理分析的思考方法》等書，據報道，他認為最主要的有三部：《李天命的思考藝術》是前奏，《哲道行者》是主角，《智劍與天琴》是結幕。不過我認為，這三本書的程度只是普通。
成名後的他，用了很多時間，寫了很多書和文章，去批判基督教和法輪功。我完全同意他的論證，況且基督教信徒眾多，法輪功的教義胡說八道，然而，正因其漏洞太多，任何稍為有點思想的中學生，都能輕易找出大量自相矛盾的地方。稍為有水平的哲學家，都不應走進這趟渾水中，皆因宗教信仰永遠不經邏輯利劍的批判，這是信者恆信的問題，和思考方法無關。
2015年8月2日，李在《明報》網站討論區批評名譽資深大律師及前香港大學法律學院院長陳文敏，指「可能更上層樓出任香港大學副校長一職的這位陳教授，其頭腦級數被揭破如上，讓人捧腹之餘，不無感嘆。」2015年10月4日，在《明報》網站討論區批評大學本科生馮敬恩，並寫打油詩：「馮敬恩，無句真。大話精，說摘星。人無信，不可信。凡交往，必騙盡。」
我完全不反對李天命的說法，可是，第一流的哲學家不應做這種事，正如西門吹雪不會用他的劍去宰豬屠狗，我相信卡納普不會做這種事。寫打油詩去嘲諷一位思想行為上完全不合格的本科生，不管你有多對他有多錯，都是不恰當的。這正如很多不夠班的人公開罵我，我也不會回應，皆因一旦回應，便是自貶身價。
作者簡介：
周顯，著名的炒股理論家，吃喝玩樂家，不著名的歴史學家、政治學家，過去還曾經當過社論主筆和武俠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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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Loki
食色中環 - 周顯 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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