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匯率戰,不可取 2015-09-04
破天荒地,中國人民銀行的政策影響了美國聯儲的利率走勢。雖然美國聯儲表示,不急於對是否在九月份啟動加息下結論,不過市場已經認定聯儲策劃一年半的加息計劃有很大可能被延後。導致美國貨幣當局改變其政策節奏的,是中國人民銀行在8月11日突如其來的貶值舉動以
及由此觸發的全球性市場動盪,對此聯儲毫不諱言。此時此刻的中國因素,比美國的通脹、增長更令美國貨幣政策決策者感到難以拿捏風險尺度,隱約地感受到全球系統性風險。
人民銀行為什麼在那個時點突然採取行動?眾說紛紜,不過商務部是唯一出來公開歡迎人民幣貶值的政府部門,聯想到之前幾天公佈的奇差的出口數據,相信刺激出口一定是貶值背後的動機之一。歷經多年的持續升值和勞工成本的暴漲,中國出口的國際競爭能力持續下降,而人民幣近來隨著美元一路升值,其實際匯率在貶值前,已經超過歷史平均水平兩個標準方差,所以通過匯率貶值,讓出口業得到喘息的機會是一個很合理的政策意向。從央行的佈局和初期言論看,當時計劃的貶值幅度恐怕不止4-5%,只是中國貶值所帶來的市場衝擊波,波及之廣、震撼之深,遠遠超乎決策者的預期,全球壓力之大、政治反彈之迅速,也遠遠超乎決策者的預期,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在下調三日之後便嘎然而止。
不過,世界銀行最新一篇研究文章,應該讓中國政策決策者失望了。在Depreciation without exports?(沒帶來出口的貶值)的標題下,世界銀行認為由於生產產業鏈日益垂直延伸,一個國家的匯率貶值對最終產品價格的影響力越來越小,由此帶來的出口好處越來越不明顯。
舉例說,一個蘋果手機中有上百個部件與生產環節,由十餘個國家參與完成生產過程。一個國家的匯率貶值,對於提高蘋果手機的價格優勢並不明顯,至於蘋果公司願不願意降價更是另外一回事情。蘋果手機最終不降價,中國匯率貶值對參與蘋果手機製造過程的供應商、組裝商的幫助便不大。由於生產的全球化分佈,一個國家試圖通過匯率貶值攫取出口競爭力的能力自然打上折扣。當然此論一般適用於匯率的些微貶值,如果真的匯率暴貶20%,出口商在價格競爭力和利潤率上還是可以得到明顯實惠的。
的確,如今的全球生產格局與四十年前大不相同,生產鏈早已橫跨不同國家,生產對匯率的彈性變得越來越小。用八十年代美國逼迫日圓升值來解決汽車競爭問題的眼光,來看待今天的匯率戰其實是不合時宜的。當年日本汽車繞開匯率困擾的做法,恰恰是拉長生產鏈,將汽車廠建在美國境內。
匯率貶值無法帶來出口競爭優勢的第二個原因是,一個國家貶值,觸發其他國家跟風一齊貶。人民幣對美元貶值4%,多數新興國家比人民幣貶得更多,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匯率戰的故事廣為各國所知,中國人民銀行調整中間價的話音未落,其他國家已經紛紛跟風了,結果各國誰也沒有得到貶值所帶來的市場份額,只是讓美國人買到更便宜的產品。
香港在九十年代曾經有一部叫《嫁個有錢人》的電影。鄭秀文扮演貧家女,一心想烏雞變鳳凰,傾其所有買了一張頭等艙機票,希望可以在飛機上遇見「高富帥」。她真的遇見了任賢齊扮演的有錢英俊男子,兩人在歐洲度過了甜蜜的假期。歸途上她才發現,任賢齊也是窮小子,也同樣傾其所有買了頭等艙機票,希望遇到「白富美」。其實全球貿易也是類似的故事。全球的需求是一定的,一國貶值所帶來的好處是以鄰為壑的偷盜行為,如果所有國家一起貶值,則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從中得到出口好處的。匯率貶值,從全球角度上看,是重商主義投機取巧之舉,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刻意貨幣貶值,是不是零和遊戲?筆者認為是負和遊戲。因為匯率貶值,往往觸發資金流出,帶動進一步的貶值,甚至帶來金融穩定上的風險。同時匯率政策由經濟基本面主導,轉為政府政策主導,資源配置失調,政策透明度下降,風險溢價上升。參與匯率戰,損人未必利己;至多短期得手,長遠還是利空。如果國家沒有處在危急狀態,這劑猛藥還是少用為好。
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無論出口還是工業生產,筆者認為創意為先,生產力為綱,成本為要。脫離這三條,認為貶值可以救經濟者,實為捨本逐末。幾年來,中國出口在慢慢擺脫依靠低人力成本、無視高環境汙染的舊模式,走出產品升級的道路。看看中國手機、中國機械、中國電機、中國汽車這幾年的所取得的成就,不能說出口業一團糟糕。尤其在中國已經出現人口結構拐點,低端製造業勞工供應不足的情況下,適當地放棄部分低端製造業,是合理的、無可避免的。
與其加入貨幣戰,不如做好產業升級換代。無論產品升級還是經濟轉型,社會都需要承受陣痛,不過那是成長過程的一部分。
本文原載於財訊雜誌,為個人觀點,並非投資建議或勸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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