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自由與新聞自由
學術研究與新聞編撰一樣,都需要有專業嚴謹的態度。
最近香港的新聞界頗有些風風雨雨,《明報》總編輯被換,其網上新聞錯誤地刊登了一個網民惡搞偽造的電視畫面,把港英旗放在冬奧選手呂品韜的旁邊,遭到無?電視投訴,另李慧玲被商台封咪,社會中不少人都對新聞自由表示關心。
我不是新聞界中人,但絕對支持新聞自由。不過,甚麼才是新聞自由?甚麼才是幹預新聞自由?答案卻不見得如部分年輕人所想像那樣。新聞自由與學術自由其實有極多的共通之處,我長期在學術界工作,懂得甚麼是學術自由,若把一些學術自由的準則套在新聞自由之上,相信也不會有大錯。
千錘百鍊 唯真為善理相同
學術界最重要的產出是發表論文,論文的題材一般由學者自訂,但這自由也不是無限制的,例如學者可能要申請經費才能作研究,而經費卻不一定批下來,研究便只得作罷。倘若不批經費的原因是基於意識形態的問題,那麼這便可算是幹預了學術自由。如果是研究題材質量欠佳,得不到資助,沒有人可以說學術自由遭到破壞。研究完成,論文寫好後,並不表示論文便可以發表。一般而言,學者會先請求同行專家對初稿給予意見然後再作修改,接著才會投稿。專業學校,尤其是大有名氣的,如《自然》、《科學》、《計量經濟學報》等等,要求都極嚴,甚至是吹毛求疵。論文會先交到起碼兩名同行專家隱名審閱,並提出嚴厲或可能是不公的批評,論文若不立時被拒,投稿人便要一一回應審稿人的批評。最後能刊登出來的,可能只是投稿量的十分一左右而已。
花了大心力寫好論文後而無處刊登,並不被認為是失去了學術自由,重要的學術刊物都有其聲譽,論文若被刊登,作者會聲價大增,若論文質量不夠,而又被刊出,等於破壞了刊物的聲譽,所以刊物嚴於把關,只被認作是好事,不會被視作幹預學術自由。有些學者出版論文十分順利,他們是比別人有更多的自由,但這種自由是他們長期因辛勤嚴謹工作所賺回來的,其他人要有這種自由,一樣要先付出代價,保證質量,才能有此地位。
新聞界的產出當然不可能如學術界般千錘百鍊,但求真的目的卻是相同的。為此,正規的新聞界也會自設制度,力求確認報道屬實才可刊登,媒體公信力的高低便是由此而來。但近年香港媒體在求真方面的表現卻頗不及過去,
有些報刊胡亂寫了些東西後,被人追究才會偶爾登一兩句沒多少人看得到的道歉便算交了差,但胡亂捏造的作風卻毫不更改。以《明報》網上版所登的呂品韜與港英旗事件為例,我倒是不相信編輯故意偽造新聞以達到某種政治目的,但當中卻顯示反映了認真程度不足。
嚴謹專業 忌與意識形態掛?
為甚麼不少報章失去過去的嚴謹及持平?我相信這是一個價值觀念顛倒的問題。若力求報道準確,有多少根據便說多少話,有些頭腦混亂的人會說這些報章被「河蟹」了。反之,一些毫無根據的猜測,只要是說得動聽的,就算是「?得出便?」的言論,也會有人自我臉上貼金。漸漸地,意識形態的考慮便超越了求真的重要性,新入行的一些傳媒中人便被此等思想腐蝕了。
歷史往往不斷重演。文革時期內地有「紅」與「專」哪個更重要的爭議。所謂「紅」,便是是否革命思想充盈,亦即是否符合當時意識形態的需求。所謂「專」便是有無專業能力,把工作做好。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官方雖要求「又紅又專」,但實質上,「紅」比「專」更重要,中國進入了十年浩劫也因此而起。回想那時,有白卷「英雄」張鐵生在高考中完全答不出問題,惟有在考卷中批評考試題目都是坑害工農兵進入大學的手段,但他迅即被四人幫捧為樣辦。當年另有一叫《決裂》的電影,有無進入大學的資格,竟是「考生」手上的繭有多粗糙(以顯示其是否勞動人民),而不是他們是否有學識。今天,只要誓神劈願說自己支持某種立場,嚴謹求真的專業態度就算有所虧欠,也有人不加理會了。到後來若社會中有人不滿此風,也可被視作幹預新聞自由,香港的思潮竟與文革的極左思潮相似!
(本欄逢周一、五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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