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與謠言
我在香港與不少傳媒高層都有相交,近年時有聽到他們慨嘆,有部分媒體早已把「求真」這一新聞界的金科玉律放諸腦後。我從前亦曾聽過某媒體的主事人說過,他不喜歡僱用讀新聞系出身的記者,因為他們思想包袱太重,對某些原則太過執著雲雲。從讀者的角度看,以刺激官能為目標,以「娛樂性」壓倒真實性的「報道」,香港又怎會少有?
去年我的同事、歷史學家呂宗力教授贈我一本他的大作《漢代的謠言》,才知道今天某些媒體所用的抹黑手段,其實古已有之。從宗力兄的大作得知,古代抹黑手段也分層次,有流言、訛言、妖言、謠言、民謠、童謠、讖言、讖謠等等。我們所熟知的「謠言」一詞,實乃脫胎於歌謠,亦即千方百計把某些人「唱衰」而已,其內容多半並不真實。至於「流言」,則被朱熹定義為「浮浪不根,不斷流動」的言論,其內容雖也不盡不實,但真實性也許稍高於「謠言」,也一樣可用作抹黑政敵的工具。
謠言難止
我們常聽到有人說:「謠言止於智者」,這恐怕是太過樂觀的看法。白居易說:「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連偉大的政治家周公也會恐懼層次低於「謠言」的「流言」,那麼現代的政要會感到受困、受害,又有何奇怪?周公所面對的流言,出自管、蔡等人之口,說他攝政,只是要控制年幼的周成王,是滿足一己的權力私慾。後世用「管蔡流言」一語時,便是指有人在製造輿論誣衊別人。不過,流言的攻擊對象一般是有權力的政治人物,至於「學界中人」,攻擊他們回報不高,一般不值得大費彈藥。
宗力兄分析「流言」時,特別強調其「浮浪不根」,出處無跡可尋。在古代這相信是事實,但在現代,情況也許稍有變化。互聯網發達,一用穀歌、雅虎等搜索,也不難追尋出誰是某某「謠言」或「流言」的最大原創製造廠。但這種搜尋也有局限,用隨意更改網名所發表的「言論」有如恒河沙數,誰發表了虛假的誹謗言論,根本無人會追究發放者的真身本人,他們自然不會對言論肯負上責任。這好比在一些公廁的門上,我們時會看到一些用粗口辱罵某人的字句,此種破壞公物的行為,英語叫vandalism,目的只在發洩,又有誰會真的理會?
講求實證最重要
「流言」或「謠言」也講求「成本效益」,最常用的方法之一便是找出一個包含有抹黑意義的政治符號。公元15年,民間「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有數萬」。當時的王莽自稱屬五行說中的「土德」,黃龍是他的象徵,黃龍已死,自然是一個打擊他的、厲害的政治符號。
宗力兄說:「人類歷史是流言、訛語充斥的歷史。」信哉此言。去年特首選舉期間,各種黑材料鋪天蓋地而來,有報館為鼓勵「發掘」(或編織?)黑材料,甚至設立獎金。「豬」「狼」等動物亦無端被捲入,成為新的有豐富含義的政治符號。有時媒體「殺得性起」,連非政治人物也不放過。有報章「報道」香港有油廠供應「地溝油」,最終導致該油廠倒閉。「地溝油」也是形象豐富的政治符號,含義不證自明,但後來據無?電視及一友報追查,證實原來最初關於該油廠「地溝油」的報道是無中生有編織出來,此種「謠言」的確傷人,那油廠老闆只是小商戶,真正欲哭無淚。此事是否合乎公義,各人心中自然有數。
我們雖知社會中多有「謠言」「流言」製造廠,但文明社會對這類行徑總也應有個態度。最重要的方法莫如培養人民重視,嚴格推理講求實證的科學精神。所有學校,尤其是大學,都應使學生有一種尋根究柢的思辯習慣,有此基礎,「流言」「謠言」的空間便會小得多。
(本欄逢周一、三、五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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