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中國經濟「芝麻開門」,靠供給端 2015-11-19
中國宏觀政策正在遭遇罕見的尷尬。無論是央行還是發改委,在反周期政策上做得很努力,但是效果卻不彰。經濟刺激措施連續出台,但好像是政府在唱獨角戲,幾乎得不到民間資本的回應。2010年那種政府四萬億刺激措施登高一呼,民營投資揭竿而
起的情形根本見不到。刺激措施的乘數效應每況愈下,頗有強弩之末的感覺。政策搭配上也有意思。明明說是「積極的財政政策」,財政政策卻超穩健;明明說是「穩健的貨幣政策」,貨幣政策卻超積極。財政政策不夠積極,是因為財政收入增長大幅下降,地方賣地收入大幅下降,年初時預算財政赤字2.3%,如果全口徑計算,今年財赤突破GDP3%的警戒線不出奇。財政政策無法發力,於是人民銀行搖身變成財政部,向政策銀行提供資金流動性,將財政政策貨幣化。然而這些依然無法讓好的企業願意貸款,無法讓銀行放心借貸。
近十幾年,中國的宏觀調控政策基本上清一色針對需求端的,通過貨幣政策、財政政策來作逆周期調節,其中2005-07年的貨幣政策收縮、2010-2013年的四萬億和斷斷續續的房地產調整為其代表作。無可否認,需求端政策在調整消費、投資甚至出口上,為紓緩中國經濟的周期性波動做出了貢獻,更曾在全球金融海嘯時起到過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是,以凱恩斯經濟理論為基礎的需求端經濟政策,以協調經濟的總量為主,鮮有在經濟結構、經濟制度、生產力上發力的。逆周期政策雖然一時間墊高了需求,維持住較高的增長速度,不過久而久之也催生出經濟的失衡、錯位。筆者認為,在中國需求端政策已經用老,不僅政策效用遞減,呈強弩之末態,而且對結構性調整力有不逮,甚至延緩著必要的調整。
凱恩斯經濟學曾經在二次世界大戰後,通過需求調控為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帶來過二十多年的繁榮。不過恰恰因為僅關注總量需求,不做結構調整,最終也導致了七十年代的經濟滯漲。七十年代供應學派理論鵲起,強調通過結構性改變來提高生產率。之後的柴契爾革命、雷根革命和鄧小平改革開放,都是從供給端尋求突破,以提高生產效率為原則,為經濟帶來了一次突破性的改革,為之後三十年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中國經濟走到今天的輝煌,三次供應端政策突破功不可沒。第一次是鄧小平的改革開放,從制度上突破了舊的計劃經濟的經營模式,釋放出巨大的制度紅利,提高了生產力。第二次是九十年代初開始的經濟特區政策,與當時的全球化生產趨勢接軌,令中國製造業出現跳躍式的發展,中國一舉成為世界加工廠。第三次是中國加入WTO,一方面中國產品湧入世界各個市場,另一方面打通了內部市場的經絡,經濟再次騰飛。這三次供給端的思想革命,帶來的是生產力的大幅提高,帶來的是經濟結構的迅速改變,帶來的是新的生產力,需求自然產生。尤其值得稱道的是,每一次改變都是政策激發民間資本的投資積極性,而非政府自己充當投資主體,越俎代庖地替代民間去做投資。
筆者認為,中國需求端的宏觀調控已經差不多走到了盡頭。不是財政政策、貨幣政策沒有進一步的空間擴張,而是這些政策對結構性改革、推動創新創業、提高生產力、引導新需求,根本就是緣木求魚。今天中國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政府投資項目,而是民間併發出創造性和投資激情。不是無條件維持現有的產能和產業佈局,而是清除過剩產能,誘導新的消費需求,由此帶動新的投資熱情。不是繼續國進民退,而是打破國企壟斷,打破銀行壟斷,多成就一些今天IT企業那樣的繁榮。
今天中國不是沒有需求,湧向海外市場近一萬億元的購買力就是現實存在的購買力,但是目前中國所提供的產品,無論從產品品種上還是產品品質上,均與消費者所需要的不匹配,於是出現了旅遊者去日本買馬桶蓋、去韓國做整容的現象。今天中國的問題未必是總體消費不足,而是供應與新型的消費需求不匹配。而且,好的產品本身可以製造需求,蘋果的iPad就是產品製造需求的範例。
今天中國民營資本也不是完全沒有投資意欲,只是製造業多數變得無利可圖,而高端服務業又多被國企所壟斷,融資困難,監管/准入嚴厲,稅負沉重。如果政府能夠在制度上、准入上放開,在稅率上、資金成本上為企業降低成本,只要企業可以賺到錢,民間投資自然會出現。
需求端政策最重要的依據是維穩,維持社會穩定。其實維穩需要維持的未必是GDP增長,而是就業市場。目前中國的就業市場遠比GDP增長穩定、健康,不知維穩從何談起,畢竟現今的人口結構、農民工就業、服務業市場與十年前大不相同了。維穩思維下,過剩產能無法被摧毀,令製造業通縮不斷、劣效地方基建項目越來越多,僵屍企業、銀行的僵屍帳面繼續霸佔經濟空間,窒息新興產能、新興需求的發展。
筆者相信,中國經濟要想走出目前的結構性困境,唯有求救於供應端經濟學,從制度突破、國企改革、減稅、活化小微企業、創造具有人氣的新型消費產品入手,從打破壟斷、消化過剩產能、控制財政赤字入手。要中國經濟「芝麻開門」,口訣是「供給端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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